中国新能源产业发展特征及竞争优势

一、引言

近年来，中国新能源产品日益受到世界各国消费者青睐。我国光伏组件产量已连续16年位居全球首位，多晶硅、硅片、电池片等组件的产量和产能的全球占比均达80%以上(张悦，2024)。新能源汽车实现了从全球汽车产业“追赶者”到“引领者”的蜕变，2023年，中国新能源汽车在全球市场的占有率已达65%-68%，预计到2025年，这一数字有望攀升至70%以上。据海关总署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我国能源“新三样”（新能源汽车、锂电池、光伏产品）产品①合计出口首次突破万亿元大关(林水静，2024)。

然而，为了遏制中国新能源产业发展，西方一些媒体、政客近期频繁炒作“产能过剩论”。美国财政部部长耶伦曾多次谈及中国新能源产业存在所谓“产能过剩”问题。2024年5月，美国政府在现有的301条款关税基础上，对中国进口电动汽车、光伏产品和锂电池的关税分别提高到100%，50%和25%。欧盟委员会（以下简称“欧委会”）在没有任何业界申请的前提下，启动了针对中国电动汽车的反补贴调查。调查尚在进行中，欧委会就已经对在欧洲销售的中国电动汽车进行备案，作为日后处罚回溯的依据。此外，欧委会又依据《外国补贴条例》在光伏领域开启反补贴调查，其中涉及中国企业。

诚然，以上言论不符合基本事实，反补贴调查、提高关税的做法也违背自由贸易精神，可能对全球能源转型产生不利影响。这种言论的根源在于某些国家对中国新能源产业的全球贡献、发展历程、产品竞争力来源等缺乏清晰认识。而以往学者重点关注我国新能源产业发展特征（陈思梦等，2022；胡东欧，2022；李景云，2024）、竞争优势(韩忠楠，2024;李长升，2023；刘叶琳，2024；杨武、宋晓晴，2024)以及如何应对贸易壁垒（郭蓉、李元琨，2024；段世德，2015）等方面。少有研究系统论述能源“新三样”出口的竞争优势，因此无法有效回应国际上一些国家对我国新能源产业竞争力的质疑。鉴于此，本文提炼中国新能源产业对全球发展的三大贡献，归纳中国新能源产业的演变特征，总结中国新能源产业七大竞争优势，最后指出我国新能源产业高质量发展的应对策略。

二、中国新能源产业发展的世界贡献

新能源因其分布广、潜力大、低碳环保等特点，成为世界各国应对气候变化的重要选择。为实现节能减排和“双碳”目标，中国政府大力支持发展以新能源汽车、锂电池及光伏发电为代表的新能源产业。而这一发展战略对于中国乃至世界都至关重要。

（一） 中国新能源产业发展壮大是对全球碳减排目标的重要贡献

首先，在全球气候变化和环境保护日益成为国际共识的背景下，减少二氧化碳排放和应对气候变化，已成为各国共同面对的重大挑战(范秋芳等，2024)。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碳排放国，能源结构长期以煤炭为主，这给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因此，推进能源结构转型，大力发展新能源产业，成为中国履行国际责任，实现碳减排目标的重要途径。

其次，中国碳排放占全球三分之一，通过发展新能源取代煤炭等化石能源将会直接有助于减少世界碳排放总量。2022年，中国可再生能源发电量的大幅增长，减少了国内约22.6亿吨二氧化碳排放（叶书宏，2024），为全球碳减排作出了巨大贡献。

再次，中国通过“新三样”出口，帮助其他国家节约能源资源，也间接促进了全球碳减排。据估算，2022年中国出口的风电、光伏产品帮助其他国家减少了约5.73亿吨二氧化碳排放，相当于全球同期可再生能源折算减排量的41%（叶书宏，2024）。

因此，中国是推动全球可再生能源产业发展的最大贡献者（董梓童，2024），中国新能源产业发展壮大不仅减少本国碳排放，还间接减少他国碳排放，为世界温控目标的实现提供了重要支持。

（二） 中国新能源产品贸易激发世界经济活力，促进国际产业链合作

首先，中国新能源产业的发展满足了全球清洁能源的需求，带动了国际贸易的繁荣。随着全球对清洁能源需求的不断增长，中国新能源产品的出口量迅速提升。中国凭借其在新能源汽车、锂电池、太阳能电池等领域的领先地位，为全球各国提供了大量的清洁能源解决方案。例如，中国的太阳能电池企业在东南亚、非洲等地区建设了多个生产基地和太阳能电站项目，不仅满足了当地的能源需求，也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和就业。中国的新能源汽车企业也在欧洲、东南亚等地区设立了生产工厂和研发中心，加强了与当地企业的合作，推动了全球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发展。目前，能源“新三样”产品凭借其高附加值、高增长性和广阔的市场前景，已成为全球经济新的增长点。新能源产品出口不仅促进了国际贸易的繁荣，还加强了国际间的经济联系与合作，为全球经济一体化注入了新的活力，加速推动了世界经济的复苏与增长。

其次，中国新能源产品贸易的发展促进了国际产业链的深度合作。在新能源领域，中国已经与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紧密的合作关系，共同推动新能源产业的发展。这种合作不仅体现在产品贸易上，还涉及到技术研发、产业链整合、市场开拓等多个方面。通过与国际合作伙伴的紧密合作，中国新能源企业加速融入全球产业链，提高国际竞争力。同时，这种合作也为全球新能源产业的协同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撑，推动了全球新能源产业的共同繁荣。

同时，中国新能源企业在全球范围内的布局与扩张也加速了全球新能源产业链的全球化进程，促进了国际资源的优化配置与共享。这种产业链的优化和重构不仅提高了全球新能源产业的竞争力，还为全球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提供了有力支撑。

（三） 中国新能源产品推动世界技术进步，促进国际创新合作

在全球科技竞争与可持续发展的双重驱动下，中国新能源产品以其独特的创新能力和市场影响力，不仅满足了全球对清洁能源的迫切需求，更在推动世界技术进步和促进国际创新合作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中国新能源产业在几十年间实现了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飞跃式发展，其背后离不开持续的技术创新。从光伏技术的光电转换效率提升到风电设备的智能化运维，再到新能源汽车的电池技术突破和智能驾驶系统的研发，中国新能源产品不断刷新行业技术标准。这些技术创新不仅提升了中国新能源产品的国际竞争力，更为全球新能源领域的技术进步树立了标杆，引领全球新能源产业的发展方向。

中国新能源产业投资具有显著的技术溢出效应（陈培如、冼国明，2020），随着中国新能源产品在全球市场的广泛应用，越来越多的国际企业和研究机构开始关注并参与到中国新能源产业的技术交流与合作中来。这种交流与合作不仅促进了技术知识的传播与共享，还为全球创新提供了新的灵感与合作机会。例如，中国新能源企业与国际科研机构合作，共同攻克技术难题；同时，中国也积极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加速自身技术升级和产业转型。这种双向交流与合作模式不仅推动了世界新能源技术的进步，也促进了国际创新合作的发展。

（一） 逐渐走向成熟发展阶段

在全球能源低碳转型的浪潮中，中国新能源产业遵循产业发展的一般规律，历经了萌芽期、快速成长期，目前已进入成熟发展阶段。

萌芽期（1950s~1999年）：这一阶段，中国面对能源短缺挑战，开始探索小水电、沼气池等新能源技术，但受限于技术不成熟、市场认知度低，以及供应链不完善，新能源产业发展缓慢且分散，新能源技术处于初步研发阶段，主要应用于小规模、地方性项目。

快速成长阶段（2010~2017年）：随着全球对低碳经济的重视，以及中国碳减排承诺的提出，新能源产业迎来了高速发展。技术进步与政策扶持双重推动了太阳能光伏、风电等产业的装机容量快速增长，动力电池与新能源汽车市场亦迅速扩大。如图1所示，我国风电装机容量从2010年的2958万千瓦上升到2017年的16325万千瓦，增长了451.89%；光电装机容量从2010年的几乎为0上升到2017年的12942万千瓦。我国动力电池装机容量从2013年的0.8吉瓦时（GWh）上升到2017年的36.24吉瓦时，新能源汽车销售量从2014年的7.5万辆上升到2017年的77.7万辆。此阶段，产业规模迅速扩张，市场竞争激烈，企业通过技术创新与效率提升建立了竞争优势，行业壁垒逐渐形成，市场集中度提高。

成熟发展阶段（2018年至今）：进入成熟期后，新能源产业增速放缓，市场趋于饱和，竞争焦点转向效率与盈利能力的提升。在“双碳”目标引领下，中国新能源汽车产业的表现尤为突出，政策支持力度不断加大，智能化、网联化发展趋势显著，充电与储能基础设施建设也在加速推进。如图1所示，风电装机容量从2018年的18427万千瓦上升到2023年的36564万千瓦，光电装机容量从2018年的17433万千瓦上升到2023年的39268万千瓦。我国动力电池装机容量从2018年的56.89GWh上升到2023年的387.7GWh，新能源汽车销量从2018年的125.6万辆上升到2023年的900万辆。宁德时代、比亚迪等企业推出了多项创新技术，显著增强了国际竞争力。尽管技术难题如续航里程、电池稳定性等仍需攻克，但企业持续加大研发投入，市场集中度进一步提升，预示着该阶段具有了强劲发展潜力。

（二） 不断强化市场机制

在产业初期和快速发展阶段，政府通过政策扶持、法律制度保障以及解决产业面临的关键问题，奠定了新能源产业的坚实基础。比如，政府通过制定一系列规划（如2000年《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产业发展规划》、2006年《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和决定（如2010年《关于加快培育和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决定》），明确了产业发展方向，加大了对重点行业的支持力度，建立了促进产业发展的服务体系。政府不断完善新能源产业发展的法律制度，通过《清洁生产促进法》《可再生能源法》及其修正案等法律法规，保障新能源发电并网、全额保障性收购和设立发展基金，有效促进了新能源产业的发展。

通过电力市场化改革、绿色电力证书交易制度、可再生能源电力配额制等措施，中国政府积极推动新能源电力参与市场竞争。电力市场化改革是新能源市场化运行的基础，自2002年《电力体制改革方案》批准以来，中国电力工业逐步迈向市场化。特别是2015年《关于进一步深化电力体制改革的若干意见》的出台，明确了“三放开、一独立、三强化”的改革路径。近年来，国家加快了构建多层次统一电力市场体系的步伐，并积极推动国家电力市场的建设。一系列指导意见和通知的出台进一步推动了电力市场的统一与开放，为新能源电力提供了更加广阔的市场空间和发展机遇。在此基础上，2017年，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能源局三部门颁布《关于试行可再生能源绿色电力证书核发及自愿认购交易制度的通知》，提出从2017年7月1日起正式开展绿色证书的认购制度，逐步拓宽了新能源补贴的来源渠道。2023年和2024年分别出台的《关于做好可再生能源绿色电力证书全覆盖工作 促进可再生能源电力消费的通知》《关于加强绿色电力证书与节能降碳政策衔接大力促进非化石能源消费的通知》进一步完善并支持绿色电力证书交易制度。这种绿证加配额制的市场化交易体系为新能源电力消纳提供有力保障，清洁能源参与市场交易规模持续增加，2021年全国通过市场化方式消纳清洁能源7215亿千瓦时（刘朋，2022）。

（三） 不断增强自我发展能力

在新能源产业发展初期，面临着成本高、技术不成熟、市场竞争力弱等诸多挑战。因此，政府通过财政补贴、税收优惠等政策大力支持新能源产业。无论是欧盟的可再生赋能计划，还是美国的《2009年美国复苏与再投资法案》，都体现了政府对新能源产业的大力扶持。同样，我国自2005 年开始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可再生能源法》以来，通过电价补贴和配额交易等政策手段，有效降低了新能源发电成本，提高了市场竞争力。这些政策不仅促进了新能源产业的快速发展，还为其后续的技术进步和成本降低奠定了基础。

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和规模效应的显现，新能源产业的成本迅速下降。以光伏发电为例，技术进步提高了光伏组件的效率，生产成本大幅降低。同时，随着产业链的不断完善和市场机制的逐步形成，光伏发电项目的投资回报率不断提升，吸引了更多社会资本的进入。2018年，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能源局联合发文，完善光伏发电电价机制，降低补贴强度，鼓励各地出台光伏产业政策。

随着市场化配置的成熟和各地政策的完善，2021年1月1日起，中央财政退出补贴，集中式光伏发电站上网电价按照当地燃煤发电基准价执行。2022年起，无论是集中式还是工商业分布式光伏项目，都不再获得中央财政补贴。随着电力市场改革的深入和光伏发电成本的快速下降，中国光伏发电已经实现平价甚至低价上网。这说明中国新能源产业具有较强的自我成长能力，能够快速适应市场形势的变化，提升市场竞争力。

新能源产业是我国战略性新兴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国实现能源绿色转型的重要支撑。经过近十年的发展，我国已成为全球新能源产业的领跑者。能源“新三样”产品之所以在全球消费者中广受欢迎，主要是由于我国产品价格低、科技含量高，在国际市场上具有较强竞争优势。

（一） 矿产资源丰富：奠定新能源产业发展基础

我国新能源产业快速发展得益于丰富的矿产资源储备与优越的地质成矿条件，这些资源为“新三样”产品的生产提供了廉价的原材料，极大地降低了生产成本，为新能源产业链的上下游提供了坚实的物质保障。

一是多晶硅资源。多晶硅是光伏产业的核心材料，我国是全球最大的多晶硅生产国，产能与产量均处于全球领先地位。近年来，随着光伏技术的进步和全球能源转型的加速，我国多晶硅产量快速增长，2023年达到了约147.2万吨，同比增长71.8%。新疆、内蒙古、四川等地凭借低廉的电力成本和优越的生产条件，成为多晶硅生产的主要基地，进一步巩固了我国在全球光伏产业链的核心地位。

二是稀土资源。在新能源汽车产业中，稀土是制造高性能电机、电池和催化剂等关键部件的必需材料。我国不仅拥有全球最大稀土储量，约4400万吨，占全球总储量的44%，更重要的是，我国在稀土产业的开采、提炼和应用等方面拥有完整的产业链，掌握了全球大部分稀土资源的加工技术和供应能力。

三是石英与石墨资源。石英是光伏和电子等多个行业的基础原料，我国已探明的高品位石英储量超过140亿吨，能够为相关产业提供稳定的原料供应。石墨资源方面，我国以7800万吨的天然石墨储量位居世界首位，占全球储量的27.86%。石墨在锂离子电池和石墨烯新材料等领域具有广泛应用前景，丰富的储量和优质的矿石品质为我国新能源及新材料产业的快速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至关重要。世界锂矿主要分布在南美锂三角（玻利维亚、智利、阿根廷），其中智利第一，占比35.78%。我国锂矿储量全球第四，储量相对丰富。分布较为广泛，如青海南部的盐湖和四川的矿床。相对丰富的锂矿资源，为我国新能源汽车产业的快速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

（二） 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发挥新能源产业规模效应

我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拥有超大规模的市场优势，这一独特条件为“新三样”的快速发展创造了广阔的空间和无限的潜力。这一市场优势不仅体现在庞大的消费群体和多样化的消费需求上，更在于其能够激发技术创新、促进产业升级，并推动形成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产业集群。

第一，超大规模市场为新技术、新产品的应用与推广提供了肥沃的土壤。由于人口基数大、消费层次丰富，我国市场对新技术的接受度较高，对新产品的需求量也较大。这促使企业不断投入研发，推出符合市场需求的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产品。“新三样”作为先进制造业的代表，正是凭借其技术创新和产品优势，迅速崛起，赢得了消费者的认可。

第二，规模经济效应显著，助力企业降低成本、提升竞争力。“新三样”产业在初期需要较大的固定成本和创新成本，而中国的超大市场规模使企业能够通过大规模生产和销售摊薄成本，进而实现盈利(周潇枭,2024)。这种成本优势不仅帮助企业在国内市场上占据领先地位，还为其开拓国际市场、提升竞争力提供了有力支持。此外，规模经济还促进了产业链完善和优化，形成了上下游协同发展的良好生态。

第三，超大规模市场能够容纳多条技术路线的竞争和成长。在“新三样”领域，技术创新是推动产业发展的关键动力。我国市场规模足够大，能够容纳多种技术路线并存竞争。以锂电池为例，市场上既有三元锂电池这样的高能量密度产品，也有磷酸铁锂电池这样的高性价比选择。这种多元化的竞争格局不仅促进了技术创新和产业升级，还为消费者提供了多样化的选择。

第四，超大规模市场对全球产业链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和影响力。随着我国“新三样”产业的快速发展和市场规模的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国际企业将目光投向中国市场，寻求合作机会。这不仅加深了我国与国际市场的融合与合作，还提升了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和影响力。